周忠应:满架秋风扁豆花

扁豆花是我们最熟悉的一种花儿了，尤其是我们这些农村长大的孩子，可以说是吃着扁豆长大的。小时候，母亲在自家屋前种了一片了扁豆，铺满了简陋的篱笆墙。到开花的时节，已经是很热的夏天了。开出的是一簇簇紫色的小花，却也引来无数蜂蝶。扁豆花，其实也是很香的。尤其是在中午时分，扁豆花的香气蒸腾起来，那香里带一点儿涩，像药草的香味，闻着闻着，感觉到人的心一下子静下来。渐渐地，发现院子是寂静的，山是寂静的。只听见花香像睡梦里的歌声似的。于是左顾右盼了一会，趁没有人的时候，悄悄地摘下上十朵紫红色的小花，然后用针线将她们串联起来，吊在自己的床前。

欣赏着扁豆花，闻着扁豆的花香，我不知不觉躺在竹床上睡着了。我在做着美梦，梦见我的扁豆花变成一个漂亮姑娘，这个姑娘又像是长大了的我邻家的扁豆女孩。她对我说：宝贝，我是你老婆呢，你快点长大吧。正在我美滋滋的与漂亮姑娘相聚的时候，一个巴掌打在我的屁股上，我便醒了。原来是弟弟忠华见我摘了一大把扁豆花，便向母亲告了密呢。

“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这是郑板桥的一副对联。其实扁豆花是最具平民色彩的花：远看，她并不艳丽，串串宝塔的花穗，白的、淡绿的、淡红的，都呈现淡淡的粉，淡淡的紫，又多又杂，掩映在并不苍翠的叶片中，几分杂乱，几分单薄。然而走近一看，花们大有情趣：都带紫色，一律分裂成两片，一如张开的蝶翅，给豆蔻年华下了最生动的注释。尤其是每瓣花下部分都有两个小点，多么像扁豆花的眼睛，有些怯生生的怕人和害羞。尤其是当我伸出小手去摘她的时候，仿佛看到她的眼睛在眨动，一缕柔弱的目光让我生出许多的怜爱。

她的眼睛很像我们邻家的一个女孩，她的外号叫做扁豆。他们一家都与豆有关呢。她父亲叫黑豆，母亲叫豌豆，哥哥叫绿豆，妹妹叫黄豆，只有她并不是豆类，扁豆是我们家乡一种高贵的蔬菜。据说我们那里曾经没有人种这种扁豆，是她家当村长的父亲黑豆从外地引进的一个品种。于是我们整个村子一窝蜂全栽种上了。扁豆长得有些像扁豆花，水嫩水嫩的，非常可爱。尤其是她那双黑黑的眼睛真像扁豆花花瓣上的两点，也有些怯生生的怕人。但她不怕我，因为我们年龄相仿，常一起去打柴上学。我还给她送过几回扁豆花，她把我送的扁豆花戴在头是很是可人。

后来，我上了初中，一家人迁出了山旮旯，便一晃十多年未与扁豆见过面。小时候我们曾一起玩过过家家的游戏，她曾做过我的“新娘”。她的父亲黑豆也曾跟我父亲许诺，今后将扁豆许给我。再后来，家里发生了很多变故，我父亲做生意亏得一塌糊涂，初中一毕业我便辍学了。而扁豆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北京，等我2001年跑到北京去的时候她已跟北大毕业的高材生结成伉俪。

这让我想起宋代的一个故事。徽宗宣和年间（1119年～1125年），幼卿同她表兄在一起学习。由于每天耳鬓厮磨，加以对诗文的共同爱好，两人都对对方产生了强烈的好感。有天晚上，正在书院里读书习字的幼卿及其表兄则在私下里互许着终身，说定两人非对方不嫁不娶。

一次，幼卿的表兄赖着父母给他提亲。父母自然也有这个意愿，于是便拣择了一个好日子过来向亲戚提亲。然而，幼卿的父母却就是不同意，说什么你儿子现在还没有一官半职。除非你儿子取得官职，让我们女儿在生活上能有个保障才成。而偎依在父母亲身边的幼卿，低着头始终不发一言。见到这场景，知道这肯定是没戏了的表兄父母，便只得黯然回家把这事儿告诉了爱子。表兄见原本跟自己盟誓过的表妹尚且只重禄位不重感情，很是伤感便再也不去跟幼卿同班学习了。

不久，到了及筓的幼卿，奉父母之命嫁给了一个武将。而在第二年，表兄果然以甲科这好成绩考取了进士，并到洮房一地就任官职。而幼卿的武官丈夫也因领兵驻扎在陕西一带。在一个灰濛濛的天气里，表兄因办理公事途经陕西，正好跟幼卿及其丈夫在驿亭里邂逅。当时两人一见，都十分震惊。但他好像不相识似的，在所骑好马的屁股后头猛然狠狠地抽上一鞭，尘疾驰而去。

由于感到自己的软弱和背信弃义，自觉颇无颜面的幼卿就在陕西这驿亭的墙壁上填写了一阕《浪淘沙》词，用以表达她这人生中的无端感想。其词曰：“极目楚天空，云雨无踪。谩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骢？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

如今正是扁豆花开放的季节，我不知道山旮旯里是否还在栽种扁豆，不知道有谁家的孩子在重复我童时的故事？更不知道远在北京的扁豆是不是也在回想家乡的扁豆花和曾经送过扁豆花给她的我？